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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中最多的便是寒門出身的官員。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,他們都不會允許再出現第二個溫氏。宋齊此言,著實很容易引起諸臣的附和。

但如今朝臣們的想法不是她最需要關心的。她看著雪色茶盞裏清澈的茶湯,隨著晃動而濺起一圈圈漣漪,如同她此刻忐忑的心情。

陛下他,對於此事,究竟什麽想法?

當天晚上,皇帝不曾臨幸後宮,顧雲羨洗漱之後,正準備歇下,大正宮卻來人了。

呂川的徒弟何進行了個禮,笑道:“陛下命臣來接娘子過去。”

她詫異:“過去?去哪裏?”

“瞧娘子這話問的,自然是去大正宮了。”

一盞茶後,顧雲羨裹在豆青色雲錦鬥篷中,坐進了那乘絳紅色的轎輦。十二名宮人手執琉璃宮燈,在轎前引路,朝大正宮而去。

國朝規矩,妃嬪侍寢,可君王臨幸其寢宮,或者接到大正宮服侍。顧雲羨從前也曾這麽坐著轎輦被人擡去大正宮,只是那時候她坐的是為皇後一人而設的明黃轎輦,而不是如今這乘絳紅色的。

她到的時候,皇帝正在前殿看折子。殿內有些悶,他不自覺蹙起了眉毛,一擡頭就看到一個窈窕高挑的身影立在門邊。燭光將她的影子投射到墻上,如同拓上去的仕女圖,美好、貞靜。

他沒有發覺自己的唇已經微微揚起:“雲娘,你來了。”

顧雲羨上前,盈盈一福,半綰的青絲垂下一截在胸口:“臣妾參見陛下。”

他朝她伸出手,她眼睫揚起,順從地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。

“陛下喚臣妾來,所為何事?”

他揚眉一笑,有些促狹:“朕大晚上召你來,你說為了什麽?”見她頰邊果然飛起一團紅霞,他搖頭笑道,“行了不逗你了,今日朝上的事鬧得朕心煩,想聽你彈首曲子了。”

他提到了朝上的事,顧雲羨神色不變,頷首道:“諾。”

琴案設在窗邊,顧雲羨坐下的時候,一個想法陡然浮現在她腦海。很冒險,十分冒險。但值得一試。

深吸一口氣,她拿定了主意。無論如何,絕不能任由那些朝臣擺弄她和顧氏,左右她的命運。

皇帝一直註視著她。她脫了外面的鬥篷,裏面是一件白色的大袖衫。隨著她跪坐下的動作,大袖衫的尾部垂到地上,鋪成一個圓形,如同一朵碩大的白花。而她坐在花心,怡然撫琴,正如那從花中長出來的花精一般。

不,不該說花精。花精都是妖嬈艷麗的,而她雪膚黑眸、氣質恬淡,絕不是那勾人攝魄的妖物。還有她此刻彈出來的曲子,那般超然,讓他煩躁了半日的心逐漸平靜下來,微蹙的眉頭也不自覺舒展開。

她讓他感覺到寧靜。

一曲畢,兩個人都沒有說話。

良久,他慢慢道:“曲調清麗悠揚,自帶一股逍遙快意,聞之令人心神紓解,是首好曲。叫什麽?”

“回陛下,此曲喚作《隨長風》。”

“《隨長風》?名字倒是瀟灑。朕此前竟從未聽過,你從哪裏學來的?”

顧雲羨只猶豫了一小下,便微笑著答道:“是臣妾從前在椒房殿翻出的一本琴譜上看到的。”

“椒房殿翻出的琴譜,”皇帝輕聲道,“那應是之前哪位皇後留下的吧?”

顧雲羨道:“陛下猜得沒錯,這曲子是貞淑皇後十三歲那年,同中宗皇帝一起作的。”

她提到了貞淑皇後,他眸色一閃,不動聲色。

“臣妾看到這首曲子,才明白原來史書上說的話,也不一定全是真的。”她道,“史書上都說‘貞淑皇後端方大雅、儀態高華,乃歷代皇後之典範’,可陛下您也聽了這首曲子,曲意是何等的瀟灑超然?可見貞淑皇後本性應是個豁達之人,向往的是逍遙快意的生活。”

他回憶方才聽到的曲聲,輕聲道:“確實如此。”

“所以啊,臣妾覺得被史書給騙了。有些事情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,至少,不完全是那樣。”

他看著她:“雲娘你說這麽多,到底想表達個什麽?”

她沈默了一會兒,道:“其實,今日朝中的事情,臣妾都知道了。”神情坦蕩,“宋尚書說的那些話,臣妾不喜歡聽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雲娘要放什麽招呢?敬請期待哦~~~

22險棋

她沈默了一會兒,道:“其實,今日朝中的事情,臣妾都知道了。”神情坦蕩,“宋尚書說的那些話,臣妾不喜歡聽。”

他淡淡“唔”了一聲,不辨喜怒:“為何?”

“宋尚書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,拿先人當槍使罷了。”顧雲羨道,“他說擔心顧氏變成第二個溫氏,臣妾卻想問他一句,難道臣妾是最近才第一次有被立為皇後的可能嗎?早在麟慶二十五年臣妾就已經被冊為太子妃了。他若當真覺得顧氏女相繼為後於國事有損,為何當時不出面阻止?他不敢駁斥先帝的旨意,如今卻來做的哪門子諍臣?”

顧雲羨這話還有一層隱藏含義。大晉素來崇尚氣節,直言上疏的大臣都能在清流間得一個好名聲,若最後還有幸被罷官,就更是給祖上增光了。這樣的人,哪怕回到家鄉當一個老百姓,那也是風光無限、受人敬仰。因著這巨大的誘惑,許多大臣上疏罵皇帝都是奔著“被罷官”這個目標去的,一些接近致仕年齡的更是抓緊時間,對那堂上之君發動自殺式襲擊,奏疏措辭狠辣刻薄,但求皇帝一時沈不住氣,就把自己趕回老家。

大多數皇帝心裏也明白這些大臣的打算,知道自己若是發了火,立刻就被史官記一筆“剛愎自用,不虛心納諫”,反倒成全了他們的名聲。陛下們也不是傻的,不樂意做這個冤大頭。因著這,他們普遍都對那些諍臣較寬容,便是恨得牙癢癢,表面上也客客氣氣地說:“多謝先生指教,朕明白了。”

但凡事總有例外。

先帝便是這個例外。

據不完全統計,先帝在位十三年間,因直言上疏而被他打死的大臣凡三十七人,其中五品以上的二十五人;被罷官的有七十九人,被貶謫的上百人,可謂壯哉。

有這剽悍記錄,再無大臣敢隨意置喙先帝的私事,言官在麟慶一朝形同擺設。

宋齊在先帝在位時不敢上疏直諫,如今卻敢阻撓覆立,難道不是因為他覺得當今陛下比先帝好欺淩嗎?

顧雲羨說完這些話,心裏有些忐忑。按太後的意思,是希望她暫時不要插手這件事,置身事外最好。可她卻覺得這樣容易陷於被動,若局勢完全被對方掌控,就悔之晚矣。

她本可指責宋齊是受人指使,為了自身的利益,故意阻撓她覆位。但這樣會讓皇帝覺得她對後位有所期待,甚至懷疑那些支持覆立的大臣也是受她驅使。所以她選擇避開這個話題,把焦點引到宋齊對清名的渴求上,移禍江東。

皇帝的性子,應是最厭惡那些大臣仗著年歲資歷,拿他當兒皇帝欺淩的吧?他也不樂意輸給別人,尤其是對方還是他的父親。若先帝可以立她為太子妃,他卻不能覆立她為皇後,那他這個人就丟大發了。

這招棋走得太險。方才這些不過是她的揣測,如果他沒有這個心思,那就糟了!

“直諫以求清名?”皇帝默念,輕輕一笑,“朕差點忘了他們還有這個毛病了。”

顧雲羨心頭一松,這才發覺手心竟全是汗水。

“不過,”皇帝忽然道,“雲娘你不喜歡宋齊的話,只為了這個理由?”

他眼神淡淡的,看不出什麽情緒。

顧雲羨抿唇,良久方低聲道:“不全是因為這個。”

“噢,還有什麽?”

“宋尚書的話,對貞淑皇後多有不敬,仿佛她是禍國源頭一般。臣妾心中羨慕貞淑皇後,不喜歡他這麽講她。”

皇帝笑起來:“宋齊的話是有些過分,但也不至於到這份兒上。也罷,不能就許他誇大其詞。朕明日便拿這個當由頭,去駁他。”

想了想又道:“你羨慕貞淑皇後?”

“是,自從看到這闕琴曲之後,臣妾心中就一直十分羨慕她。”

皇帝露出感興趣的表情:“羨慕她什麽,說來聽聽?”

“臣妾方才也說了,這首曲子是她與中宗皇帝一起作的。臣妾只需看著曲譜,就知道他們二人必然是情投意合、默契非常。”顧雲羨聲音更低了一點,“試問世間女子,誰不希望能與夫君心有靈犀、宛如一人呢?”

皇帝默不作聲地看著她。

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,神情有幾分羞怯,更多的卻是傷感。她的肌膚白得如同名貴的定窯白瓷,在燭光裏泛著一層柔和的光彩。他想起從前在書上看到的“敷粉太白”,心道原來真有這樣的事情。纖細修長的手指還停留在琴弦上,他卻忽然想把那只手握在掌心,再不要松開。

“真是個癡兒。”他道,聲音十分溫柔,“你若想,改日朕與你一起作首曲子便是,何必去羨慕他們?”

她不說話。他只得走過去,捧起她的臉,看到她眼睛的那刻微微一楞:“怎麽哭了?”

“有陛下這句話,阿雲縱死無憾了。”她道,眼淚流得更急。

他瞅她一會兒,搖頭笑起來:“朕生平最受不得女子的眼淚,如今見你哭成這樣,真不知該說些什麽。好了別哭了,朕允諾你,定會給你譜一首更好的曲子來。朕自問,曲藝方面還不會輸給朕這位太爺爺。”

她淚還未幹,就忍不住噗嗤一笑:“陛下真是好生自信。上次還唬臣妾說,我的琴藝堪比貞淑皇後,如今卻又誇起自己了。”

他挑眉:“誰說朕是唬你?”

大概是為了岔開那個會讓她變成淚人的話題,皇帝一本正經道:“朕小時候呢,父皇對朕寄予厚望,所以要求極為嚴苛,琴棋書畫一樣都不能落下。而且他覺得尋常師傅多半畏懼於我的身份,不敢下狠手,所以竟找了長輩們來教我。我的琴藝便是寧平大長公主教的,她是文宗皇帝的女兒,中宗皇帝的孫女,精通琴藝,‘堪比貞淑皇後’。朕那日聽雲娘一曲妙音,只覺得竟絲毫不遜色於寧平姑母,所以才會那般讚你。”

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他的小時候,用的還是這般平易的口吻。顧雲羨不免意外,微微一楞。

壓制住異樣的感覺,她道:“陛下把自己說得也忒可憐了。琴棋書畫也是臣妾打小就學的東西,學不好就要挨板子,半點輕忽不得。陛下這等遭遇又值些什麽?”

她說得不客氣,他也不惱:“若只需要學琴棋書畫確實沒什麽,但除此之外朕還得跟著先生們學習治國經略,跟著將軍們了解西域各國戰局,跟著羽林軍的統領練習騎射武藝。忙成這樣,難道還不值得雲娘你可憐可憐?”

她無語片刻:“陛下道理最多,臣妾說不過您。”

他笑睨她,卻見她在他的目光裏微微低頭,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。他看著那片皎潔,忽然想起數日前的夜裏,他將她擁在懷中,炙熱的吻落在那一處,留下一個淺淺的紅印。

綺思一起,他立刻覺得身體有些躁熱。偏她此刻已經背過臉去,握著帕子整理方才哭花的妝容。他一貫是隨性至極的人,這會兒卻忽然覺得這麽貿貿然把她拽過來,有些不夠沈穩……

他輕咳了一聲,她果然回頭,睜大了微紅的眼睛看著她。他溫聲道:“朕有些渴。”

桌上其實有茶水,但她覺得他興許是嫌那茶涼了,於是另取了一個杯子,給他斟了端到案前。

“陛下。”她喚道。他唔了一聲,示意她將茶盞放到案上。手剛松開,還沒反應過來,便被他一把撈了過去。

他從身後擁著她,手扣住她的腰,只覺腰肢盈盈,當真是不堪一握。下巴擱上她的肩膀,嗅著她身上那股非蘭非麝的幽香,他低聲道:“你用的是什麽香?朕聞著真是喜歡。”

她紅著臉,良久才憋出一句:“陛下,這裏是前殿……”

的確,這裏是平常接見大臣的前殿,門口還立著兩排內監,場合很不合適。

他想了想,直接攔腰抱起她,朝東殿走去。呂川見狀楞了一下,立刻明白過來,給何進打了個眼色:“去喚彤書女史過來。”

這是要禦幸了。

何進有些呆。今天白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,還以為這位顧娘子會受點冷落,結果陛下不僅巴巴地讓他把人給接過來,還又是彈曲子,又是說笑的。如今看他的神情,當真是十分愉悅。

顧雲羨覺得天旋地轉。她從前不是沒被他這麽抱過,他這人性子一上來,什麽事情都做得出。只是以前她一味拘著性子,他便也不大得趣,兩人的閨房之樂十分有限,像這樣當著滿宮下人的面被抱上床的事更是前所未有。

皇帝將她放到床上,卻見石青被褥上,她烏發散開,如同流淌的黑色墨汁,肌膚卻欺霜賽雪。強烈的對比下,竟顯出幾分勾魂奪魄來。臉頰微紅,黑亮的眸子瞅了他一眼,便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。

他看著她,眼睛越來越明亮,裏面的火焰也越發灼熱。

俯□子,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瞼。顧雲羨聽到他有些恍惚的聲音:“朕先前想錯了。怎麽不是花精了?雲娘你就是這世上最最勾人的花精。”

他說得含含糊糊,她也沒聽明白。但沒時間讓她去仔細想了,他滾燙的手指順著脖頸一路撫摸下來,讓她的思緒也一片混亂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23風向

顧雲羨醒來的時候正是二更。

床上很暖,她覺得四肢百骸都有些懶洋洋的。紗簾外的多枝燈上點著三五盞蠟燭,遙遙傳來昏黃的光線。她微微擡頭,看到他漂亮的下頷。

皇帝將她半擁在懷中,腰上是他的手,松松地搭在她的肌膚上。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,今夜鬧得太過,他們都未曾清洗身子,如今被褥下的自己未著寸縷。

這麽一想她臉立刻燒了起來,渾身不自在。她小心地移開他的手,一點一點往外挪,眼看就要成功,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,直接給拉了回來。

“往哪裏逃?”他眼含笑意,漫不經心道。

她被他扯到懷中,正好撞上他的胸膛。他感覺到她胸前柔嫩的花蕊貼上自己的肌膚,如同被羽毛撓過一般,抓不住的心癢難耐。

“臣妾擾了陛下好睡,請陛下恕罪。”她不答他的問題,只是請罪。

“唔…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。”他道。

她聽出他意有所指,明白他說的是從前她偷摸他眉毛那回,神情立刻有些不自然。

該死的,這人到底要拿那件事調侃她幾次啊!

“你在心裏腹誹朕什麽?”他湊近她。

“沒有!”她矢口否認,“臣妾豈敢?”

上夜的宮人聽到裏面的動靜,湊到簾子邊問道:“陛下?”

他沒理睬,瞅著她:“那你方才想去哪裏?”

她強笑:“臣妾,想喝水。”剛一說完就知道這借口找得實在太差,要喝水不會叫人麽?

果然,皇帝看著她笑起來:“喝水?難不成雲娘你從前都是自己下去拿水的?”頓了頓,聲音裏染上促狹,“更何況,你如今這個樣子……”

她這才發覺,絲被滑落,露出自己雪白的肩膀,玲瓏的鎖骨上還留有可疑的紅色痕跡。她大窘,一把拽住被子把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。

他笑睨她一眼,微揚聲音:“拿水來。”

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很快,一只茶盞穿過床簾被遞了進來。

他接過:“你是要自己喝,還是要朕……”

“我自己喝。”她道,伸出手接過茶盞,小口小口的飲了起來。

他臉上一直帶著笑,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她手臂上逡巡,上面還留著昨夜的點點紅痕。她被那目光炙烤得煎熬無比,喝了一小半便把茶盞遞了出去。

宮人適時接過。他笑道:“不喝了?”

“不喝了。”她道。

“那好,繼續睡吧。”他躺下來。

她忽的想起一事,神情變得猶疑。他察覺了,道:“怎麽?”

“臣妾,就睡這裏?”她試探道。

後宮規矩,只有皇後方可在大正宮東殿過夜,別的妃嬪侍寢之後要麽回自己的寢殿,要麽到西殿的床上睡。

“不然呢?”他反問,“這麽晚了,你要回長安殿?當心擾了母後的好夢。”

她自然不敢打擾太後,可……

他瞅她片刻,伸手替她掖好被角,道:“朕知道你的意思。不過西殿的床是那些女人睡的,你不用去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,那聲音聽著竟是說不出的溫柔。

第二日,整個後宮都知道了,廢後被接到大正宮侍寢,在東殿的床上過了夜。在宋齊出了那樣一個大招之後,眾人本以為顧氏會被冷落,誰知陛下竟反其道而行,後宮一時議論紛紛。

但無論如何,陛下這舉動的暗示性太強,逼得眾人不得不重新審視如今的局面。

長樂宮晨省的時候,顧雲羨含笑立在太後身側,明顯感覺到眾人各懷情緒的目光射在她身上,針紮一般。但她神態自若,背脊挺得筆直,高貴端莊、不可侵犯。

太後看著精神有些差。她昨日被宋齊一氣,接著狀況就有些不好,顧雲羨本不想讓她出來,她卻執意不聽。

顧雲羨知道,她是不希望在這個關鍵時刻表現得病弱,她要讓那些女人明白,她這個太後康健得很。

行過禮後,顧雲羨替太後送她們出去。從長信殿到長樂宮宮門,一路上不時有宮嬪簇擁到她身旁,含笑說著什麽。她們的態度尊重而略帶討好,顧雲羨也是一臉和氣,眾人言笑晏晏,氣氛十分融洽。

姜充儀冷眼看那些宮嬪,從嘴唇縫裏擠出一句:“一幫見風使舵的賤婢。”

她聲音不高不低,有兩三個靠得近的宮嬪聽到了。她們神情一僵,繼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,仍舊一臉笑意地與顧雲羨談話。

沈淑儀瞥姜充儀一眼,笑道:“已經到宮門了,就不勞顧娘子多送了。”

顧雲羨道:“沈淑儀慢走。”

轎輦就在旁邊,沈淑儀正準備上去,卻又回頭道:“竹央前陣子得了一幅好字,想著娘子的墨書一向是六宮中頂尖兒的,故而想請娘子來毓秀殿一觀,不知娘子可否賞光?”

她主動邀約,又以閨名自稱,話裏話外的示好之意不言而喻。姜充儀近乎驚愕地看著她,似是不明白沈淑儀為何會突然來這一手。

顧雲羨神情未變:“淑儀相邀,本不該辭。只是如今太後鳳體違和,需要我近身服侍,恐難抽出空來,還望見諒。”

“自然,太後的身子最要緊。”沈淑儀不以為忤,“不如回頭我將字帖送到娘子殿中?”

“如此甚好,”顧雲羨笑道,“先謝過淑儀了。”

“咱們是多少年的情分了,跟我客氣些什麽?”沈淑儀笑睨她一眼,轉身上了轎輦。

姜充儀怔怔地看著沈淑儀的轎輦走遠,這才轉頭看向顧雲羨。顧雲羨迎著她的視線,微微一笑。

仿佛是被她那一笑給刺激了,她銀牙一咬,正想說什麽,旁邊的朱貴姬就漫不經心道:“月娘,今晨我命宮娥去禦花園收集了花瓣上的露水,你要不要去粹玉殿坐一坐,喝喝花露泡的茶?”

姜充儀楞了楞,朱貴姬的目光溫和,卻帶有隱隱的勸誡,不容她抗拒。她深吸口氣,笑道:“難得鏡娘你興致這般好,我自然要去了。”

待到了朱貴姬的粹玉殿,姜充儀方道:“你適才攔著我做什麽?”

“我如果不攔著你,你打算做什麽?”朱貴姬的神情是萬年不變的淡漠,“跟顧雲羨對著幹?”

“難道你要我像沈竹央那個賤|人那樣示弱服軟麽?”姜充儀怒道。

“形勢比人強,陛下如今擺明了要覆顧雲羨的位,你口頭上占點上風又有什麽用處?”朱貴姬道,“你也說了,連沈竹央都對她示好了,你又何苦去當這出頭鳥?”

姜充儀沈默片刻,咬牙:“要我眼睜睜看著她重登後位,我實在不甘!”

“我知道你擔心些什麽?不就是害怕顧雲羨覆位之後會秋後算賬,找你麻煩麽?你放心,她如今顧不上你。”朱貴姬道,“成安殿那位才是她的心腹大患。”

姜充儀不語。

“同樣的道理,顧雲羨若想覆位,最著急的不該是我們,而是景馥姝。今日晨省,景馥姝居然告病沒來,你沒聽到那些宮嬪都在私下議論麽?我總覺得她不會是怕了顧雲羨,多半在暗中籌謀些什麽。”朱貴姬看著好友,“所以,就讓她們兩個先去鬥吧,你別摻和。”

姜充儀仍不說話,朱貴姬以為還是沒能說服她,眉頭微蹙。卻見姜充儀看著自己,悶悶道:“鏡娘你不是最不耐煩這些你爭我奪的事情麽?總說它們腌臜。怎麽今天這麽認真?”

朱貴姬瞥她,語氣裏終於帶上一絲沒好氣:“要不是為了你,你當我會有這個興致?”

姜充儀握住她的手:“我知道鏡娘你對我好。我答應你,萬事都會小心的。”

“那樣最好。”朱貴姬淡淡道。

大正宮書房內焚著新制的香,皇帝立在焚香的大鼎旁,閉目聞著裏面裊裊飄出的氣息。

呂川一臉木然地立在旁邊,看著那鎏金大鼎,一句話也說不出。事實上,半個時辰前,自己這位從來不用香的主子忽然讓他去找一味香,他就有些驚訝,待聽明白他的要求,這驚訝就變成了驚嚇。

“你確定是這香?”皇帝回頭,“不會弄錯了吧。”

呂川清了清嗓子,賠笑道:“臣命何進去六尚局問過了,顧娘子殿中用的香確實是這味‘岸芷汀蘭’。”

“那就怪了。”皇帝若有所思,“跟朕昨夜聞到的不一樣啊……”

聽到他說這話,呂川面色的表情又呆滯了三分。陛下啊陛下,您是少年郎麽?不要想到一出是一出好麽,臣經受不起啊!

失望地搖搖頭,皇帝走回書桌旁,隨口道:“對了,你剛才不是有事要說麽?”

他確實有事要說,不過陛下他老人家忙著試香,沒空搭理,他只好閉嘴。

“崔公子那邊,已經有消息了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我肥來了!~(≧▽≦)/~啦啦啦!

讓我們繼續看雲娘在後宮大展身手吧!mua! (*╯3╰)

24君心

皇帝抽出一份折子,一壁看一壁示意他繼續講。

“崔公子如今已回了家鄉清河郡,準備參加解試。”

解試即州縣考試。大晉的科舉考生共有兩個來源,一是生徒,二是鄉貢。由京師及州縣學館出身,而送往尚書省受試者為生徒;不由學館而先經州縣考試,及第後再送尚書省應試者叫鄉貢,由鄉貢入京應試者通稱舉人。

“朕猜到了。他已被國子監除名,要想入仕,也就只有回鄉考試一途。”平淡的口氣,“他要考哪一科?”

呂川低聲道:“進士。”

皇帝挑眉,總算露出一分驚訝。良久,方輕笑出聲:“朕早猜到他不會選明經。不過,二十七歲就去考進士,他倒是有自信。”

所謂進士和明經,都是時下最受讀書人青睞的考試科目。其中進士重詩賦,明經重帖經、墨義1。帖經與墨義,只要熟讀經傳和註釋就可中試,詩賦則需要具有文學才能。所以相比明經,進士科及第的幾率要小得多,時下流傳有“三十老明經,五十少進士”的說法。然而自中宗皇帝之後,進士科越來越為時人所重,例任丞相的大多是進士出身,所以即使困難,許多士子也懸梁刺股、秉燭夜讀,但求一朝進士及第。

“臣聽了也驚訝來著。這崔公子,當真是個志存高遠的。”呂川道,“不過後來臣又想,連陛下都看重他,想來他也應是有大才幹。沒準到了明年放榜之日,就真成了那騎馬過長街的綠衣郎!”

大晉制度,新科進士例賜綠袍,故而民間稱呼其為綠衣郎。呂川這話,倒是對那崔朔頗為看好。

“朕確實看重他。”皇帝道,語氣裏添了幾分鄭重。

手中的折子上,清清楚楚地寫著“臣等附議禮部尚書,請求陛下放棄覆立”。字是清秀的小楷,他卻透過紙張,看到了那一夜寫滿酒肆墻面的隸書,端方雄渾、磅礴大氣。

那是,四年前的上元佳節,崔如璟寫下的。

那時候他還是東宮的皇太子,微服出去逛燈會,卻在西市碰上了大熱鬧。他立在酒肆外,聽著周圍的人告訴他,寫字的公子是國子監的學生,平素最愛來這裏喝酒。今日上元佳節,老板特意開了一壇陳年佳釀,開口向他討一幅字,以作酒資。

他心中驚訝,國子監的學生大多出身世家,自矜身份,竟會為了一壇酒而留下筆墨?

思緒還沒轉完,那邊已經是一片喝彩之聲。他看過去,卻見平整的墻面上,一闕《子虛賦》2已然完成,洋洋灑灑一大篇,端的是難得的好墨書。

從求字一舉便可看出,那酒肆的老板雖是商賈,卻也是個風雅之人。今日又是這般的節慶,西市也不乏讀書人,此刻全聚在這裏,對著墻上的字讚不絕口。有人認出了題字的男子,脫口道:“如璟君?我當是誰,竟寫出這般好的墨書,原來是清河崔氏的崔如璟。難怪難怪。”

清河崔氏,這是他熟悉的姓氏。可崔如璟他卻從未聽過。於是他明白了,這崔如璟應該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庶子。所以他可以入國子監讀書,卻整日消磨在酒肆間,為了一壇美酒竟給商賈題字。

那廂崔如璟題完字,也不理睬搭話的眾人,順手拎起那壇作為報酬的美酒,走到窗邊便自顧自喝起來。他再看一眼墻上的字,提步走到他面前,含笑道:“美酒難求,敢問閣下,可否惠賜一杯?”

崔朔擡頭,盯著他審視片刻,微微笑了:“美酒難求,朋友更難求。”

後來他想,也許打從一開始,崔朔便知道他的身份,會允他坐下也不是偶然。但這些他並不在意,有心也好、無意也罷,都不是他關心的重點。

重要的是,那個清俊瀟灑的男子,在他們談及僵硬腐朽的朝政時,輕描淡寫說了兩個字。

“新政。”

那一夜,他們坐在人來人往的西市,借著月光,一直喝到酒肆關門。

大笑告別時,姬洵知道,在未來的某一天,這個胸有溝壑卻郁郁不得志的男人,會成為他最得力的幫手。

那晚之後,一連三年,他們再無任何交集。他是縱情任性的新君,他是風流瀟灑的士子,那一夜煜都月下的指點江山,仿佛從來不曾發生過。

直到兩個月前,崔朔遞上了那封彈劾左相周世燾的奏疏。

那一刻,他明白他隱忍多年的野心,沒有瞞過那個一身醉意、筆走龍蛇的男人。

他一定聽說了,皇帝重新寵愛廢後,太後有意覆立侄女為後,朝中很快將有一鬥。原本捆作一團的舊派官員,興許會因為此事而分化。

他率先點燃這把火。

姬洵知道母後為了覆立一事,暗中煽動親附一派的朝臣。他並不意外,當年他對雲娘沒有興趣,母後都把她安排給他當太子妃,如今他好不容易對她動了心思,她自然會抓住這個機會。然而她雖貴為太後,在朝中助力卻並不算多,若非周世燾被彈劾,根本不可能在一開始便占到上風。

他沒有阻止她。

等了這麽多年,他終於找到這個機會,可以在那些朝臣間劈開一條縫隙,好趁虛而入。

朝堂上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,可雲娘是個意外。

他想起顧雲羨微微低下、溫婉貞靜的側臉,以及她身上非蘭非麝的幽香,心頭滋味難辨。

其實一開始,他並沒有把雲娘和朝堂局勢聯系到一起。他是當真被她吸引。然而打從他重新寵幸她開始,他就隱隱知道,事情會發展成這樣。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對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情,唯一確定的是,如果是現在的她,他並不介意再重新立她為皇後。

他的皇後。

他很好奇,那個從前被他忽略的女人,還能帶給他多少意外。

正在出神,外面卻忽然傳來響聲。呂川蹙眉,卻見他的徒弟何進掀簾而入,跪下行了個禮:“成安殿的貞婕妤娘娘派人給陛下送來一碟點心,說是娘娘親手做的。”

呂川斥道:“糊塗,陛下正在處理政務,隨便什麽人都能來打擾麽?你先收著便是了。”

何進挨了罵,有些委屈道:“我也這麽說了,可來送東西的是成安殿的掌事女官白瑜姑娘,她說娘娘吩咐了要親手交給陛下。”

呂川聞言一楞,遲疑地看向皇帝。卻見他唇邊的笑意微斂,思忖了一下,方道:“讓她進來吧。”

白瑜進來後,行了個稽首大禮,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呂川:“奴婢奉命,給陛下送來娘娘親手做的碧桃糕。”

呂川打開食盒,只見瑩白通透的玉盤上放著幾塊紅艷艷的糕點,做成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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